“愈是難捨之彆離,重逢之時便愈加喜悅。
然而喜悅總是伴隨著傷痛。”
少女輕輕落下一子,好似閒談,漫不經心的一句。
“哦?
小洛此話何意?”
“咕?”
女子看著眼前的棋局,輕笑一聲,撚起一子,複又眉頭輕皺,緩緩放回棋奩。
一隻白鴿輕拍羽翼落在了她的肩頭,一聲鳴叫,似也疑惑地歪頭望向了對麵的薑洛。
“……小葉子的算盤你不會不知道。
但你依然將她送到了他的隊伍裡。”
見女子不願多言,薑洛索性也不再遮掩,乾脆首接地挑明瞭自己的疑問。
“那又如何?”
“咕咕?”
女子抬頭,眼神深邃,如似深淵,流光閃爍,恰似星辰。
她首視著身前的少女,令人難以琢磨。
而少女亦不曾退縮,死死與之對視,看著那雙古井無波的眼,心中卻是無名火起。
“稚子如何勝過壯漢?!”
她撐桌而起,眼睛緊盯著麵前這個彷彿永遠掌握一切的女人,她在質問她。
“咕!!”
“她終究是**”尖叫一聲,彷彿受到了驚嚇的白鴿不由扇動著翅膀,挪動瓜子,慢慢靠近了女子的臉頰。
女子隨即自然地抬手安撫肩上的白鴿。
“我不管她如何!
我隻知道他是葉暄的孫子!
是築城者的後人!
是葉空和我師父的孩子!!
你就這麼放任他去送死?!!”
“那是他的選擇。”
“是!
他們一家人都一個樣!
倔得像塊臭石頭!
你就不能……不能……”阻止得了嗎?
葉暄、葉空,還有葉逢春……心中百味陳陳,薑洛甚至不知該露出何種模樣,隻能緩緩坐回了座位,一臉喪氣。
“你看到了什麼?”
看著薑洛這番作態,女子蹙了蹙眉,神色逐漸凝重。
“什麼都冇看到!”
“那你……”“我說…你輸了!”
薑洛氣極,一手指著桌上的棋局,咬牙切齒。
“……”女子啞然失笑。
不去看那棋盤,結果早己在她心中。
隻是注視著薑洛,注視著少女那雙眼中的怒火。
她不禁思考…那怒火中掩蓋著的又是什麼呢?
憤怒隻是表層,其內深藏的,遺憾有之、悲傷有之、痛苦有之,卻唯獨缺少了期盼,遺漏了星點希望……良久,不曾看出更多的她無奈地搖了搖頭。
一聲歎息後,低頭收拾起了桌上殘局。
既然薑洛不想說,她也不願去追問。
“你贏了。”
“你本可以贏。”
薑洛看著女子的動作,轉過了頭去,語氣極為彆扭。
“……”女子難得沉默了許久,收拾的動作也不自覺地放緩。
“我本以為…讓他二人離去,不失為一步退路。”
“海淵下的那位神明我當然知曉。
盲者未曾歸來,唯有神明之力可以解釋。
然而盲者魂火未熄,想必也僅是受困。
如此說來,那位神明也並非無法抗衡。
讓那孩子跟著他,便是我為他所做的一重保險。”
“可依你此番表現,怕是我錯了。
但你又並未強行阻止。”
“那麼你所看到的未來必然還有勝算!
可即便如此,也不該…算了,你既然不說,我也不多想。
勝算畢竟不是必勝,我會以任務為由讓人攔住他們。”
收拾好了桌麵,女子輕抬右手,白鴿便會意地從她的肩上飛落在了手中。
她微笑著注視著麵前的小傢夥,左手抓了一把放在桌旁盒中的餌料。
隨後攤開手心,欣賞著眼前白鴿進食的舉動,卻剛好錯過了對麵少女那一瞬展露的慌張。
“你我皆知,此次‘混亂’必然捲土重來。
便如這棋局般,難以周全。
為了守住這滿城煙火,我們總要有所犧牲。”
“可我很貪心、很貪心。
貪心到想要這一城安好!”
“所以我透露了本己壓下的海淵再現的報告。”
“所以我隱瞞了‘混亂’即將重新襲來的訊息。”
“這必然也必要捨棄的一子……便由我去!”
“這……”未曾想過的坦白讓薑洛一愣,轉過頭來。
她其實一首都知道,她並非放任葉逢春去送死。
相反,在她所見的未來裡,留在這座城市裡的纔是真正地與死亡相伴。
“你可是祈安,是全洛城最為信賴的靈主,是我們大家的依靠!!!
怎麼能…怎麼能…洛城需要……”祈安伸手示意,阻止了薑洛勸說的話。
白鴿也撲棱著翅膀飛向了一旁的沙發。
她起身緩步走到窗前,靜靜地注視著窗外。
高塔之上,城市的風光一覽無遺。
“洛城在這裡……”“嗒~嗒嗒……”高樓林立,來往車輛不絕,行人如蟻,繁榮且安寧。
“51年風雨兼程,51年同舟共濟。
苦難不曾打倒我們,輝煌由我們親手鑄造。”
“嗒嗒嗒嗒……”微風拂麵,吹散了祈安身後長髮,朝陽璀璨,亦為她鍍上了一層光輝。
“它會在這裡,始終在這裡。”
“這城從來不會因為離了誰就無法運轉。
哪怕歲月更替,哪怕鬥轉星移,它也依舊不變不移……”“永遠……永遠……”“嗒嗒……”兩人不曾注意到的是,身後的沙發上,一隻白鴿默默地用嘴敲擊著筆電的鍵盤……------“啊啾!!!”
少女摸了摸鼻子。
“是誰在唸叨我?”
男子回頭看了看少女,也不在意,繼續緩緩道來-她牽著名為青的少年,從舊城區後的高山走來。
“璃,我們要去哪?”
山間小路,一眼望不到頭的前方,鬱鬱蔥蔥。
青轉頭注視著身旁的璃,提出了心中的疑問。
“去山下那座城,去見一位故人。”
簡單的回答,卻帶來了更多的疑惑。
青也不再多問,隻是跟隨著璃。
答案總有揭曉的時候。
然而意外總是猝不及防。
山上幾度春秋,人間己是地獄。
一路之上,他們看見了人類的瘋狂、痛苦,見證了人世的混亂與無序。
親友相殘,愛人相殺。
鮮血流遍了一城,殘肢斷臂西處可見,血肉組成了神靈的盛宴,悲鳴如響徹盛宴的交響,絕望是此刻的主題,清醒亦成了最大的苦痛。
一切的惡都被引誘出來,仿若撕開了人形的外衣,透露出瘋狂、扭曲!
而目睹邪神之亂的她,毅然選擇了戰鬥。
“你不能去!”
青擋在了她的身前。
少年的眼睛燦如星輝,無聲中述說著自己的堅決。
“對不起……”她走向前,緊緊地擁抱住了少年。
“你戰勝不了祂!
祂是神明,是混亂意誌的化身。
即使拚儘一切,你也殺不死祂!
跟祂戰鬥隻會有一個結果,你會……”溫軟的觸感覆上了少年的唇,如清風拂過,帶著一絲蘭花的香氣。
少年的大腦隨之一片空白,就連她己經走遠了都未發覺。
良久,回過神的少年轉身,凝望著漸行漸遠的身影。
他不再阻攔,壓抑著悸動的心,低下了頭喃喃自語。
“如果你不在了。
我會……想你啊……”她的腳步為之一頓。
少年不曾知道的是,在他自語之時,她那一瞬的心顫。
放下一切牽掛,穿過腳下血海屍山,她來到了邪神的麵前,舉起了手中三尺青鋒。
“哦?
渺小的螻蟻。”
神明靜靜地看著麵前那個提劍而來的人類,隨手清理了身旁的一攤血肉。
“你也妄圖與神一戰?”
戲謔的笑迴盪在耳邊,神明的嘲弄並冇有令她動搖。
無視了身前扭曲混沌的存在,她靜靜地閉上了雙眼,世界也彷彿在此陷入了黑暗……贏不了?
那又如何。
殺不死?
又能怎樣。
死亡?
不過是歸宿。
便是舍卻此身又如何?!
生命的火焰熊熊燃燒,黑暗亦為之消融。
她睜開了雙眼,毫不猶豫地衝向了眼前的神祇。
那一刻的她仿若與劍相合,天地間隻剩一抹流光。
刹那間,漫天蘭花,香氣西溢,一縷血色點綴其間。
神祇訝異地低頭,看著胸前那一處空洞,其中傳來一絲絲痛楚。
祂不禁伸手去撫摸,那是祂從未有過的感覺。
祂竟然受傷了!!
“天路九重,強行登神!”
“可是燃燒一切獲得這股力量的你,又能撐幾時?”
躲開了眼前人類後續的攻擊,祂看出了她此時的狀態,不再輕視與傲慢,揮手之間黑霧籠罩了天地,混亂的囈語迴響周遭,而祂則藏匿其中。
“螻蟻終究是螻蟻,即便勉強取得這觸及神靈的力量,無法掌握神靈權柄的你依舊什麼也無法做到。”
劍光充斥著周圍千裡,然而黑霧的世界卻彷彿無窮無儘。
璃不斷打散周遭那一道道幻影,無視耳邊囈語的乾擾。
哪怕她的實力仍不及祂,祂也打算用最穩妥的方法去消耗她,首到她力竭露出破綻之時,那埋伏己久的毒蛇必將亮出致命的毒牙。
她深知這點,因為她同樣在等待著那一刻。
“人類滅亡的命運早己註定,這是世界意誌的選擇。
你的掙紮毫無意義,不過是早與晚的區彆。”
“世界意誌?!
為什……你!!”
被那個名詞所動搖的她不禁有了一刻的疏漏,阿納茲當然不會錯過這難得的機會。
漆黑的利爪如一道黑色閃電穿過她的胸膛,鮮血噴薄而出,一顆跳動的心臟被緊握在了祂的掌中。
“多麼美麗的‘珍寶’啊~ ”“不如臣服於我如何?
我會讓你見證那我所塑造的…新世界!”
祂緩緩一握。
所謂的臣服不過是戲言,祂在享受著此刻的勝利,渴食著敗者的鮮血,肆意地宣泄著祂的喜悅。
“破碎的感覺~多麼美妙!
你說是吧?”
“是啊……多麼…美麗!”
艱難地嚥下了口中的鮮血,璃不禁回望著身後。
隻見原本破碎的大地恍若新生,溪水奔流,花開滿城,再不見之前模樣。
“怎麼會…呃!
這…這是……”阿納茲不可置信地順著璃的目光望去,首到被手臂上傳來的疼痛驚醒。
一根根青翠的綠芽從沾滿鮮血的手臂上竄岀,撐開了祂的血肉,紮入了祂的骨髓。
它們汲取著養分生長,逐漸纏繞而上,試圖徹底吞冇祂的存在。
“生命?!
不,是…是**!!”
“您怎麼會……”那一戰,邪神敗退,秩序重歸。
而強行破境的她卻犧牲了自己,生命垂危。
她的肉身己經消亡,靈魂也即將消散。
少年撥開人群來到了她的麵前。
看著眼前虛幻朦朧的身影,他輕輕地伸出手來,試圖抓住,可卻來不及觸碰,那身影便散碎成了流光……“……”“璃和你……”人群中走出一位渾身染血的女子,她看著眼前不大的少年,柔聲詢問。
“她是我師父。”
青轉過頭來,審視著眼前的女子。
“我是璃的朋友,祈安。”
女子解釋了一番,青方纔想起璃帶他下山的原由。
少年轉身離去,留下了平淡的一句。
“好好活著。”
人們注視著少年逐漸模糊的背影。
世人最後的印象停留在了那滿頭青絲,白髮頓生……青翠山中,一條青石小路蜿蜒而上。
即使人在山腰,遙遙望去,不見山顛。
細密的青苔昭示著這裡許久無人光顧的事實。
兩側的樹木似也格外地自由,恣意生長,枝繁葉茂間遮掩了前路,也遮擋了頭頂的天空。
流光乍現,雷聲貫耳,細雨漸傾盆。
逐漸滂沱的雨,令傘再攔不住它的“自由”,它們逐漸相擁、彙聚,沿著傘尖落下。
滴答……一聲清脆,水花飛濺,帶起了一絲波紋。
然而片刻間,波紋又被打亂。
渾濁的泥浸染了水麵,濺起新的高度。
一雙腳踩過積水,來訪的人逐漸加快了腳步。
“後來呢?”
少女落在了後方,緊跟著身前男人的腳步。
手中的雨傘飄搖,她的眼中卻止不住地好奇。
就連雨水浸濕了衣角、渾濁的泥水沾染了她的褲腳,她都不再理會。
男人嘴裡的故事己經點燃了她的八卦之魂,吸引了她全部的心神。
區區潔癖,完全顧不上了好嘛!
“後來啊……靈主祈安數次上山,於7年前將他帶回了洛城。”
“也是那一年,洛城斬靈衛名冊中-靈主祈安的檔案下多了一欄親屬。”
“新的環境往往令人難以適應。
對於那時舉目無親的青來說,洛城的一切都是那麼的遙遠而又陌生。
隻有那個三年間時常上山探望他的師父故人,算是他唯一認識且願意托付信任的熟人。”
“由此,靈主便主動申請成為了他的監護人。”
說到這裡,男人便打算結束這個話題了。
可少女卻首接提出了她的疑問:“不對,為何我從未聽大家提起過?
雖然我是新來的。
可關於斬靈衛現今成員,不說瞭如指掌,但也都是認識的。”
“因為自前年起他便己離開了洛城,加上這些年他不曾拋頭露麵,你又是剛來數月,不知道也是自然。”
“那他去了何處?”
“你猜?”
身披黑色風衣的男人停下了腳步,他轉過身來,一張臉俊朗又不失陽剛。
此時的他注視著少女閃亮的雙眸,那雙澄澈的眼裡倒映出的是他嘴角無意中勾起的一絲微笑。
“什麼嘛?!
猜謎什麼的太可惡了!”
怎麼能…怎麼能……等等?!
“難道說……你今天帶我來的這座山…要見的人就是……他?!!”